清晨，蒙蒙秋雨落在陕西省洛南县古城镇柏庵村的田埂，打湿了那棵23.1米高的古侧柏。74岁的护树员孟忠俊跟往常一样，脚步慢悠悠地绕着树巡查。他不时停下来，眼睛仔细扫着每一根枝丫。“这棵树比洛南县的年头还长哩。”孟忠俊抬头看着古树，眼里满是敬重，“咱这儿有句老话说‘先有柏，后有观，而后才有洛南县’，讲的就是这棵活了5000多年的大侧柏。”

这棵被誉为“秦岭古柏王”的活化石，历经5000多年的岁月风霜依旧苍翠挺拔。1980年，联合国文物保护专家多方验证后确认，古柏生长年代可追溯至原始社会。2022年，全国绿化委员会正式确定该树是全国树龄超过5000年的5株古树之一，成为秦岭深处独一无二的“有生命的文物”。它不仅是大自然馈赠的生态瑰宝，更见证着从村民自发守护到政府系统性保护、从口口相传到法规护航的生态保护历程。

“这棵树能活5000多年，真的是个奇迹。”洛南县林业综合服务中心主任何伟南说，“洛南冬天不冷、夏天不热的气候，给古树帮了大忙，但更重要的，还是一代代住在这儿的人们守护着它。”

“早先外地人来烧香，香比人还高，还有人往柏树枝上挂红布、系丝带、放鞭炮，说这样能求个好运。有的人家还把娃娃抱来，让娃娃给古树磕头，盼着古树保佑娃娃长命百岁……”孟忠俊老人想起20世纪70年代的事儿，像打开了话匣子。

那时候孟忠俊还是柏庵村的党支部书记，看着古柏被这么“对待”，心里不踏实，就跟张夏林、孟理辰、张志启、彭结实4个人一起，自发组织了护树小组，开始守着这棵古柏。每天他们轮流绕树看，瞧瞧枝叶黄没黄，查查树皮破没破。碰到有人在树下焚香烧纸，就耐着性子劝：“古树怕火，心里敬重它，比烧多少香都管用。”雨季来临之前，他们提前把古柏周围的排水沟修通；冬天怕冻着树，就用秸秆给树干裹上一层“棉衣”。

“最难的还是改变大家的老习惯。”孟忠俊记得，有的村民认为“挂红绸、烧高香、放鞭炮”才能表达对古柏的敬畏。为此，作为教师的张夏林、孟理臣、彭结实在课堂上经常向学生灌输护树爱树的理念，放学后又挨家挨户劝说居住在古树周边的村民，不要在树下焚香、烧纸、放鞭炮。就这样，他们不知跑了多少路、磨破了多少嘴皮子。正是在他们的努力下，古树才得以保全。

现在，护树的彭结实已经走了，另外4位老人也都上了年纪，但护树的事儿从没断过。护树的事儿已经从5个人的坚持，变成了一群人的行动。

“全国5棵5000年以上的古树，秦岭里就这一棵，而且它还是5棵里唯一不用架子撑着的。”洛南县页山中华古柏保护中心值班员张瑜，站在监控屏幕前指着实时画面说。屏幕上，古柏的每一根枝干都看得清清楚楚，旁边的语音喇叭正在播放着文明参观的提示语。

能这么用心保护，是因为洛南县专门为古柏成立了保护中心。2023年深秋，科研团队带着三维扫描仪、土壤检测仪来给古柏做了全面“体检”，从此，古柏的数字化保护正式开始。

“以前护树靠经验，现在靠数据。”洛南县页山中华古柏保护中心值班员李琪，一边操作着电脑展示实时气象数据，一边说，“我们在古柏周围安装了气象监测的设备，能随时知道周围的环境情况，精准掌握天气变化，给科学保护提供依据。”

“我们的值班人员，每天都要给古树拍4次照——整棵树、树干、树冠以及局部特写，拍完就传到电脑里存着，这样就能及时观察古树长得怎么样，有问题早发现。”何伟南补充道。

虽然用上了高科技，但老辈人的智慧也没丢。“2024年，专家建议我们用火山石，这些从河北运过来的黑石头铺在古柏根底下，既能保温保湿，还能抑制杂草长出来。”何伟南说，“为了给古树修建设施、买专业设备，我们已经投资了500多万元，就是想让这棵古树一直枝繁叶茂，好好活下去。”

更坚实的守护来自制度的力量。近年来，洛南县构建起“政府主导、属地负责、社会参与”的保护机制，形成了县、镇、村、养护人“四级”保护体系。2023年，《洛南县古树名木保护工作实施方案》印发后，一系列措施相继落地：建立气象监测站、安装视频监控、建设网络专线、组建专家团队、制定专属养护方案，为这棵古树构筑起全方位的保护网。今年3月15日起，《古树名木保护条例》正式施行，洛南县也制定实施了地方古树名木保护条例。

“我们通过一系列保护理念的更新让古柏焕发了新生。过去村民认为‘挂红绸、放鞭炮，能祈福’，现在明白了这会阻碍树木安全生长；原来树下经常堆满了祭品，如今这儿成了村民议事、理论宣讲的‘绿色课堂’。”洛南县古城镇柏庵村党支部书记张娟说，“现在自觉自愿保护古树，已经成为全村人的共识。”

如今的柏庵村，经常能看见孟忠俊、张瑜、李琪3人，带着游客在古柏下讲解古树的历史和形态，游客们饶有兴致地观察着古柏的树干枝丫，用镜头记录着古树的风采。

“我们3人经常给游客讲述古柏过去的历史，讲当年的护树故事，告诉他们这棵树不仅是柏庵村的宝贝，也是柏庵村村民的福气，更是全民族的珍贵遗产。”孟忠俊老人的声音洪亮有力。

傍晚时分，天空放晴。夕阳给古柏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，孟忠俊站在树下，望着枝叶间洒落的阳光。远处，村民的说笑声与鸡犬声交织在一起，构成了一幅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美丽画面。（王建宏）